耳朵疯掉了

为我任何时期的文点爱心蓝手都是欢迎的💕
兴趣爱好广泛 意识到了自己极差的坑品 决定只写短篇

【祖宗】坠兔收光(上)

分级:mature

第一次是晚上,在家里。

尹宗佑在收昨天晾的衣服,抬手伸长胳膊拿下来,叠好,分类。海滨城市空气潮湿,就算是夏天,衣服依旧似干非干,洗涤剂的花果味下藏着霉味,有一种让人不爽的粘腻,和在隔壁吵闹的哥哥给他的感觉一样。

考试院事件结束后尹宗佑回了老家。他没法在首尔找到一份能让生活收支平衡的工作,首尔房租太贵,而他不想再住考试院了。人们认为大城市会给予自己文明社会的庇佑,其实大城市只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它榨干你并且让你以为天道酬勤都是真的,许诺的阶级上升的渠道其实都是关起的防弹玻璃门。

他回到老家后找了一家小公司实习,最近合伙人卷款跑了,投的简历如石沉大海渺无音讯,所以现在待业在家。依旧在断断续续地写作,钢琴家的故事快写完了。

尹宗佑是在叠哥哥一件条纹T恤时看不见的。那只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暑气懒懒地浮在皮肤上面。先是好多飞蚊在眼前乱晃,然后视野如坏掉电视的雪花屏,突然变得完全漆黑。他能感受到指尖柔软的布料,窗外的热风吹到手臂上,能听到哥哥好像摔了什么东西,但是看不见了。

停电吗?

可他听到电风扇卡在某一角度挣扎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慌张,视线就迷迷糊糊地恢复了。白炽灯惨淡地照着,再把一切色彩反射到他的眼睛里。

尹宗佑以为是低血糖或者别的什么小问题,叹了口气,没太在意,去隔壁看哥哥干了什么。

之后的日子,他的眼睛像偶尔接触不良的摄像头,找工作时、写作时、做家务时,毫无征兆地陷入黑暗,再没有理由地恢复光明。黑暗造访得十分随机,长短不一。

他骑着家里老旧的自行车去医院挂号,预约了检查,没有查出器质性的问题,眼睛很健康。医生提出还有几个自费的项目可以进一步检查,他回绝了。

回去的路上经过下坡的时候尹宗佑又失明了,模糊了一小会儿,就看不见了。他马上拉住刹车,但刹车也失灵了。自行车没有减速俯冲下去。他失去平衡,摔下了自行车。维生素A“咕噜咕噜”滚走。天旋地转,和柏油马路亲密接触,四肢擦伤,车把捅到柔软的腹部,疼得他鼻子发酸。

尹宗佑翻坐起来,听着车轮空转的声音。膝盖灼烧的疼,有温热的液体从皮肤滑过,可是他没办法确认。只有失去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人类是有多么依靠视觉。

他枯坐在原地等待恢复,午后的阳光烤着他。公路沿海,他还记得刚刚看到的波光粼粼的水面。咸湿的海风掠过他,可以听到海浪拍击海岸的声音,显得他更加渺小无助。尹宗佑听到汽车从旁经过的声音,但没有车停下来帮助他。

好委屈。

太阳热烈极了,蒸干了地表的水分,热浪让万物扭曲。他昏昏沉沉地回想要做的家务,母亲,哥哥,还没穿却被弄脏的衣服,永无止境的噪音,永恒的长夜,钱,实习,工作,首尔,考试院,昏暗的走廊,徐文祖。

帷幕拉开。

荒诞平静的世界又出现在他的面前。这才意识到他的指尖一直在无意识的扣滚烫的柏油地面,指甲都差点断了。

他站起来,干呕,扶起自行车,拍了拍口袋,药瓶不知道滚哪里去了,在几米远的地方找到屏幕碎掉的手机。本就不富裕的余额雪上加霜。

晚上母亲问他身上的擦伤是怎么回事,他含糊过去了。

“要让着你哥哥。”母亲说。

“和他没关系。”尹宗佑烦躁地回答。

他开始减少外出。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告诉。

有时会想之后母亲可能要照顾两个残疾的儿子了,内心居然会有一丝痛快感。从何而来他说不上,或者他知道只是不想承认。

那天中午他给哥哥和自己煮面,在开水里加好面后,他接着去看网上招聘,听到水溢出来的声音才想起灶台上的锅。他跑着去关火,路过客厅的时候失明了,被绊倒,整个人直接砸在了哥哥的积木上。

哥哥尖叫起来。尹宗佑疼得龇牙咧嘴,尖叫声让他脑袋嗡嗡作响。

做为一个单独拉扯孩子长大的母亲,他母亲做的非常好。在哥哥扑过来揍他的时候他这样想,完全就是一个强壮的成年男性的攻击力度。

哥哥下手总是不知轻重,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知道。尹宗佑不知道哥哥是缺乏一些因果关联的认知还是移情能力,他不知道他会弄疼别人。不只是生气或者烦躁,他开心或者兴奋的时候也会拉扯、拍打你,小孩总是长很快,所以那时哥哥比他大好多,他会弄得自己很疼。可妈妈总说要让着哥哥。

他知道母亲也爱他,但是人的精力有限,关爱倾向于哥哥,让懂事聪慧的弟弟成为照顾者,是权衡下合理的选择。他不怨,只是累。

一直到尹宗佑青少年时期他才脱离这种状态。也许是因为营养和资源的倾斜导致尹宗佑青少年时期的发育迟缓和瘦弱,他依旧打不过哥哥。但他学会了回避冲突,他终于知道除了耗在那里,他还可以去别的地方,交别的朋友。从那时起他就坚定长大后要离开。

可别的地方好像也无处可去。

因为视力的缺失让他无法预判攻击来自的方位,他完全无法招架,凭本能挥拳,也许伤到对方了,但依旧被哥哥揍得七荤八素。他疑惑是不是连这个傻子平日里也积攒了对他的诸多不满。

他闻到煤气泄漏的味道。

西八。

这时哥哥好像玩累了一般,起身离开。尹宗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趴在地上摸了一遍毫无线索。他企图叫住哥哥去关火。

“厨房桌子上的旋钮,关掉。”

可是哥哥听不懂。他听到脚步声远离了,只好自己艰难地爬起来,黏在手臂皮肤上的积木掉到地上。

尹宗佑挥动手臂盲目地向一个方向走,撞到东西,再修整方向。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刺激的煤气味钻进鼻腔,急得他快哭了。

于是他就哭了,边哭边摸索。在不知道第几次撞到东西后他放弃了,他竟然才发现客厅有这么大。

他就坐在原地,衣服被汗水弄得湿透,贴在后背上。

决定放弃的时候内心意外的平静,灵魂渐渐飘走,像是走到了旅途的终点,一个既定的结局,一切都无所谓了,困扰他的东西显得虚幻而缥缈起来,空气都好像没那么闷热了。

当完全静默的时候没有办法判断时间的流逝,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尹宗佑觉得头昏脑涨,反应迟缓,他不是很在乎了,但他叫来的人关煤气,人总有一些无法控制的求生本能。

“如你所愿,亲爱的。”

然后是轻微的拧旋钮的声音。

顿时尹宗佑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离地三寸的灵魂被猛然往下拽,落回了躯壳里。世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蝉鸣,燥热的空气又将他捕获。

脚步声一步一步靠近,来者停在他的面前,离得很近,他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体温和熟悉的消毒水味。

明明是他亲手杀了的人为什么还会回到他身边?

徐文祖不是死了吗?

“亲爱的下手很温柔,我没有死哦。”

对方拉起他的手。尹宗佑惊觉自己的指尖居然冷得和他一样,像从冬天走来。他被引导去摸对方的脖子,那里有一道疤。

“这是你给我留下的印记。”

他确定面前的人是徐文祖,活生生的徐文祖。

夏天,又是夏天。为什么遇见徐文祖的时候总是夏天?苦闷炎热的夏天。他不喜欢夏天。

尹宗佑用力推开身前的人,向远离他的方向狂奔,但没几步就结结实实地撞到墙上。被徐文祖捞起来的时候尹宗佑抖如筛糠,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很难说是因为害怕还是疼痛,或许两者皆有。

徐文祖控制住对方的双手,把他抵在墙上,额头相贴,鼻尖若即若离。而尹宗佑居然在这冒犯的距离和徐文祖偏低的体温里镇静了下来。

安静了,只有喘息的声音。

“亲爱的,要不要跟我走?”徐文祖提出一个邀请。

尹宗佑瞪大眼睛,望着一片虚无。过了一会儿从喉咙口挤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轻轻地点了点头。

徐文祖贴心地搂着他的肩膀,引导他走向门口。

“宗佑?”

到门口的时候尹宗佑听到哥哥喊他,他停了下来。

停顿久到徐文祖以为他要反悔了。

“我的笔记本在我房间的桌上。柜子里,有你送我的手链。”

徐文祖把两样东西取了过来,又一次郑重地给尹宗佑戴上手链。

尹宗佑想象对方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脸上带着那种让自己不舒服的笑,可他还是接受了。

他被带上了副驾。徐文祖踩下油门,带他离开这个无趣的、漫长的、停滞的出生地。从窗口溜进来的风代替母亲给他故乡的最后一个拥抱。

“去哪儿?”

“回家。”

徐文祖很早就意识到家庭并不一定是指派的,你可以选择自己的家人。当尹宗佑还在寻找生理父亲的踪迹、奢求生理母亲的偏爱的年纪,徐文祖已经选择了一些,排除了一些。他通常不觉得这些是家人,也不觉得家庭是必须的,但回首看倒觉得有一点模式的相似。

那么现在,他想和尹宗佑组建一个家庭。

尹宗佑是他的作品,他确实是想用自己的死亡浇灌尹宗佑的觉醒,也完成了。不过阴差阳错他活了下来,那有什么理由不近距离欣赏自己的作品呢。

他的作品好玩的地方在于他本质的愤怒与混乱被强大的秩序包裹,这秩序从何而来又意味着什么,也不那么重要,只需要知道的是这种拉扯常常让尹宗佑忍耐、熄灭,比如现在的心因性失明。

而徐文祖要他重见光明。

尹宗佑被徐文祖推醒,睁开眼后和没睁开一样。他慌张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又陷入可能会永久失明的恐惧。

徐文祖把他带出来,走进家门,车就停在正门口,感觉是个不大的独栋建筑。被夏日的虫鸣包围,可能是个自然生态不错的社区。

进门后徐文祖带他走了一遍。一层是客厅、餐厅、厨房和卫生间,二楼两间卧室和一间卫生间。动线清晰,桌角都贴着防撞保护套。客卧中间放着一张牙科治疗椅,边上有书桌和柜子,一间独属徐文祖的工作室。

“我睡哪里?”

“和我睡,主卧的双人床足够了。”

既然是家人,就应该有一个位置,不管是妻子还是孩子,睡在一起在徐文祖看来都没有什么问题。

但尹宗佑把不愿意写在脸上。

再不愿意也没有得选,就这样安置了下来。

一开始他很多事情都做不好,陌生的空间让走动都困难。他耐心比以前少了很多,自己的无能总让他生气。

徐文祖有时回家会看到一地狼藉,始作俑者被开门声惊到,闻声回头,视线迷茫愤怒地落在他四周的某个位置。混在杂物里的尹宗佑脆弱得像石缝里挤出来的丁香花,困在亘古的长夜里失魂落魄。

医生只会说:“尝尝我买的蛋糕吧,附近新开了一家甜品店。”

他像一位慈母包容自己的孩子一样包容他,收拾东西,照顾起居。

尹宗佑好像没尝过被宠爱的滋味,他总是立于照顾者的位置,而“被照顾”时总是伴随着被欺压,那种东西没有才更好。

所以他对这一切会感到堂皇无措,甚至怀疑起徐文祖存在的真实性。整理好的物品、准备好的食物、被满足的小愿望,他害怕一切妥帖的照料都是他脑中的幻觉,他可是个编故事的行家,说不定自己骗过了自己,实际上自己的肉体正躺在某个疗养院腐烂。

这怪不得他,徐文祖本身也是个奇妙的人,外貌耀眼,但若看不到就变得寡淡。不用香水,沐浴露和洗衣液也是没有香型的,行动起来轻手轻脚,闻不着也听不到,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是个优秀的连环杀手。能感受到的只有触觉,可大夏天谁会贴在一起。

但徐文祖有直视到尹宗佑内心的能力,只是轻笑一下,告诉他:“亲爱的这样想我会伤心的。”

徐文祖还很喜欢带他出门。夏日炎热,可吵闹的街道充满了未知,声浪和气味像潮水般涌来,他根本不知道源头离自己远近,甜品店的香气都好像能伤害他。只好扶着徐文祖的臂膀,紧紧跟着他。而医生享受他的依靠。

路过的服装店橱窗里的白裙子,马路对面吵架的情侣,街角的银杏树,徐文祖简略告诉尹宗佑他们路过了什么。

“具体是什么样,要亲爱的自己看了。”徐文祖说。

失明的日子是难捱且无聊的,平时打发时间的事情都无法做到。徐文祖有个假身份,依旧开牙科诊所行医挣钱,深夜也会去外面干一些满足兴趣爱好的事情,所以有很多时间不在家,尹宗佑总是独自一人。

动过学盲文的念头,但一旦开始学习就好似确定了下半辈子再也见不到光明。徐文祖外出时间不定,他出门的时候,尹宗佑就与一台收音机相伴,听久了也觉得无趣,雷同的流行音乐、俗套的故事、堵塞的交通,纷纷扰扰的外界也没有什么意思。

最让他不爽的是写作在行为上变得艰难。写作本就是艰难的事情,极其偶尔,创作女神会抓着你的手写下富有张力的剧情和诗意的文字,但大多数时候就是在熬、在挤、在逼、在等待下一个字。

语言当然可以巧言令色,但不能凭空构建,被粉饰过的文字也是作者的一部分顾影自怜。尹宗佑感受、体验,从中汲取灵感再写,何尝不是一种啼血。可他不得不写,脑内塞满了故事与观点占满了思绪,除了化作血呕出来别无他法。

尹宗佑十指轻拍键盘,键帽晃动发出塑料轻微的撞击声,模拟他想念的思如泉涌时指尖发出的声响。

尝试过使用录音笔写小说或者记载自己的思绪,可是推敲词句会有很多停顿与删改,录音没法顺畅持续。一个半句就要停顿,说了两句就想修改前文,让人很烦躁。

写作是构建世界,而他就是世界的王。现在怎么连这点权力都要失去了呢?

这是他最初拥有的权力。他在充满腥味的鱼摊桌子底下,在吵闹的哥哥旁边,在寡言少语的课间,小小的尹宗佑步入心流,周围的气味、声音都消失不见,这里是他的避风港。

而他现在是永不归港的船。

那么徐文祖最初拥有的权力是什么呢?尹宗佑揣测他的童年应该是不幸的,比自己不幸得多。

徐文祖作为一个高功能精神变态,如果在一个充满关爱的家庭长大,说不定会成为优秀的极限运动员。他想象徐文祖戴风镜或者头盔的样子,不知道是现在的徐文祖给他印象深刻还是因为他确实不合适,这种模样怪怪的。

他好奇于是他问。

徐文祖正在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那是刚刚尹宗佑被无声游走的徐文祖吓到而扔出的杯子。他想了一下,留下最大的一块碎片,把其他的扔到垃圾桶里,发出不大不小的坠落声。

他把那块碎片塞到尹宗佑手里,双手握住尹宗佑的,三只手合在一起:“是这个。”

裂开的边缘光滑,内侧还有水珠,尖角抵得掌心发白。用武器让人俯首称臣的小小徐文祖。

“扔的时候不用报纸包一下?”

“谁在乎呢?”

自此尹宗佑喝水的杯子换成塑料的了。而他摔东西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他在扔出去又必定会被拿回来中找到了乐趣。

像是一种无理取闹,但尹宗佑狡辩他确实是被吓到了。徐文祖是一种悄无声息的猫科动物,只有在需要引起你注意的时候会突然发声。

次数多了他也烦了。他找到在沙发上读书的医生,摘下手链,拉起对方的手腕,腕骨嶙峋,把玩了一下,摸索着给他戴上。

手链暖暖的,带着尹宗佑的体温,徐文祖问:“你把它还给我了?”

“是送给你了。”

“这是我送给你的。”

“所以它是我的。我把我的东西送给你。”

尹宗佑牵着对方的手晃了晃,牙齿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尹宗佑满意了,像给猫戴上了铃铛。

“这样就不会吓到我了。”

徐文祖不置可否,把对方拉到身边坐下,给他读小说,雷蒙德·钱德勒、劳伦斯·布洛克、达希尔·哈米特。尹宗佑之前都读过,玩着手链上的牙齿,听着听着在徐文祖大提琴般的朗读声中睡着。

他的睡眠跳跃而不可控,对光线失去感受的同时也对时间失去体会。他本来就没有一个良好的睡眠,在家时他的床帘是灰色格子的,他的夜晚有大段的时间数格子组成的星空。

现在他总在枯坐中不经意入眠,又在不知道多久后醒过来。现代人失去时间就像船失去锚,会有一种无助的漂浮感。徐文祖给他买了一个按按钮会报时的闹钟放在床头。

但他会担心若是半夜会吵醒徐文祖。他们睡在床的两边,尹宗佑靠门。徐文祖睡觉总是安静极了,轻微的呼吸声和心跳在安静的午夜都听不到,像一只躲在暗处的猫。他每次只能探出手,沿着柔软的床单,一点点朝边上摸过去,有时是被子、睡衣这种人造的织物,有时是皮肤,有时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仿佛在以触觉来确认自己的领地。

偶尔尹宗佑会横生一种错觉,怀疑睡在自己边上的是否是个死人。他整个人往另一边贴近,耳朵隔着衣物贴上心脏的位置,有时是胸口,有时是后背,脉搏咚咚作响,有力又镇静,在黑暗中显示着一种沉静的深蓝,他想到摔下自行车前看到的海,而自己像尼顿普的绵羊随着他的心跳涨落。

无所事事的时光漫长又短暂,面上的平和只是暂时的错觉。尹宗佑站在客卧里这么想。

他今天醒来的时候徐文祖不在身边,按了闹钟发现是早晨,简单洗漱过后听到客卧传来响动。太熟悉了,他一瞬间就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被绑住的人。

摸索进客卧后,躺在牙科治疗椅上的人发出更响的声音,企图获得尹宗佑的帮助。

尹宗佑手背贴上被绑者的脸颊,是个消瘦的中年男人,眼窝深陷,皮肤湿湿热热的。他剧烈的喘息随着尹宗佑的毫无动作变得安静,间或漏出一两声害怕的鼻音。

硬物细微的碰撞响动。

一把金属制品被塞到尹宗佑空着的手里,他掂量了两下,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医生站在他身后:“亲爱的要动手吗?我昨晚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他,在向小孩卖du品。”

徐文祖没有为民除害的意思,而是二道du贩yin君子消失了不会有人在意。完美的谋杀重点不在于手法而在于对象。尹宗佑心下了然,受害者的道德污点是说给他听的。比起蚕食他人的痛苦获得快乐,他更像是以愤怒和仇恨作为燃料。杀人的动因不在于乐趣和消遣,更像是审判和报复。

他把刀塞回徐文祖手里,想离开。

“那亲爱的就看着吧。”徐文祖扶着他的肩膀按到边上的椅子上。

“我看不见。”说着想走。

“需要我把你绑在椅子上吗?”

尹宗佑默默坐回座位。

他在一排一座享受听觉盛宴。被害人即使嘴里塞了东西也抑制不住凄惨的尖叫。尹宗佑想象被拔掉的臼齿,被戳破的肉,被砸碎的骨,想得入了迷,有血溅到脸上都不知道。

演出告一段落,医生走到他跟前,食指点他眉间。尹宗佑闭上双眸。厚重的血腥味冲击鼻粘膜,弄得脑袋一激灵。

徐文祖轻柔地把粘稠的新鲜血液擦在尹宗佑的眼皮上。

被害人还在呻吟,场面一定相当诡异,尹宗佑心想。

“睁眼。”

依旧一片虚无。

徐文祖会露出失望的表情吧,像看到那些失败的作品。尹宗佑在这样一刻突然意识到,他不记得徐文祖长什么样了。

刻在他灵魂上的人,甚至是有时在镜子里看到的人,像被水浸泡了的字,模糊了。

尹宗佑站起身伸出手,找到对方的脸,指尖轻触额头,像是春天描摹樱花树。立体的眉骨,西洋人一般的眼窝和眼睛,睫毛轻颤,高挺的鼻梁下是标志的嘴唇,摸上去,就能看到那抹红。

他想起来了。徐文祖真是拥有一个杀人犯不该有的好皮囊。

尹宗佑捧着对方的脸,踮起脚尖,用自己的嘴唇追逐记忆里的红。

有一股铁锈味。

在他的作品偶尔寻找睡着的自己的心跳的时候,徐文祖就意识到了一些事情。如果这是尹宗佑想要的,那就可以给他。

徐文祖一直在用他的方式爱着这只迷路的羔羊。之前尹宗佑显然是不想要的,不被接受的爱是一种暴力。他被攻击得遍体鳞伤,又在伤口中开出花,徐文祖的爱浇灌着他,成为今天的模样。

医生不太需要正常的爱和性,他能从杀人与雕琢作品中获得远超于此的快感,他用真真正正的人的血肉构筑他理解的爱和性。在他眼里,普通的性可以是一种权力的彰显,摧毁的手段,控制的方法。于是现在,他的爱脱胎换骨,以一个全新的面貌出现。

徐文祖加深了这个吻,轻舔对方的上颚,尹宗佑在他的怀中颤抖。他们用陌生人的血肉做润滑,而陌生人还躺在边上不知清醒与否。

尹宗佑的体温偏高,和闵智恩亲近的凉像温润微凉的玉,和徐文祖相贴的凉像金属的冷,像他惯用的手术刀。尹宗佑被手术刀柄捅开,又被徐文祖捅开,整个人像从内而外翻转了过来,胃酸流得到处都是,肠道蠕动消化整个世界。

尹宗佑指尖摸过徐文祖每一寸肌肤,沟壑和凸起是尹宗佑不知缘故的疤。脖子上的那条是他知道的唯一一个,他横着舔了上去,一下、两下、三下,是咸涩的味道。

他在恶心与兴奋间振荡。失去五感之一让其他都变得更加敏感,刺激得他感官过载,像被扔进了洗衣机脱水。后背蹭着地板,头发粘着血块,干涸的血液让皮肤发紧。他在这场混乱的、黑暗的、血腥的、黏腻的、艳丽的性()爱中几近窒息。

高潮的时候他吐了。昨夜未消化完的食物和陌生人的肌肉组织混在一起。

夏天结束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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